【盾冬】Fall Again

让爱火重燃的不一定是新生的火种,也可能是仍带着热度的灰烬。

 

他们曾经说好,等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候,一定要交换一个轰轰烈烈的吻,在对方的心口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那个时候的他们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哪里预想到五年后,这天真正来临之时,他们只能僵硬地站在门口告别。

“你应该留在这里,史蒂夫,”巴基的声线变得很奇怪,“我没有买下这间公寓。”

史蒂夫摇摇头,用余光清点他的行李,等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后,他看向巴基,扯出一个微笑。“你在这里我会比较放心。好好照顾自己,巴基。”

当史蒂夫靠近巴基的时候,巴基习惯性地闭上眼睛,可是这次史蒂夫没有吻他。事实上,巴基的手还来不及环上史蒂夫的背,那个拥抱就结束了。

史蒂夫关门的声音很小,几乎不可闻,好像听不到关门声他就没有离开一样。

巴基闻到熟悉的古龙水香味,在史蒂夫离开后。

他的嗅觉总是那么迟钝。

 

“告诉我更多关于巴基的事。你需要说出来,史蒂夫。”

史蒂夫盯着地上铺着的毛毯上的图案,半晌才说:“他是一名作家。”

“很好,你曾经喜欢他什么?”

“不是过去时,女士。”

“那你为什么提出分手?”

“我以为他不快乐。巴基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他的心情会随着他写作的内容而变化。我们热恋的时候应该正是他写得最顺利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或许我也不可能真正理解他在想什么。我永远都不知道每天下班回到家会面对怎样的他。”

“你们住在一起多久了?”

“五年。”

“五年并不短,你坚持了很久,史蒂夫。”

“三个月前我给他买了一台打字机,那种老式的,他当时特别开心……后来我每天回到家,放下公文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团。”

“你不该自责,史蒂夫。”

“我并不是在自责。”

“你应该看看你的表情。现在,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相恋的吧。”

史蒂夫把视线转移到窗外,想着巴基有没有带伞,巴基现在又在哪里。

 

对巴基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失眠,而是醒来之后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史蒂夫不在了。

以前他会在半夜惊醒,有时候是因为做了噩梦,有时候是因为突然有了灵感。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史蒂夫的拥抱会接踵而至,直到他再次睡去;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史蒂夫会给他冲一杯热饮,陪他写作直到他想睡觉为止。

自从他们分手,巴基便很少在半夜醒来,仿佛他在强制自己一觉睡到天亮。

因为他知道,史蒂夫不在他身边。

有一次他还是做了噩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流了很多汗,而冰冷的被子取代了史蒂夫的拥抱。后来实在撑不住了,他从衣柜的夹层里拿出史蒂夫的白色衬衣,轻轻喷上他原本要送给史蒂夫的古龙水,然后穿着那件残留史蒂夫气息的衣服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第二天天亮。

他知道,只需要一个电话,史蒂夫就会出现在门口。正是因为这样,忍着不去拨打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变成一件无比艰难的事。好几次他拿起了手机,却在几次深呼吸后又把手机放回原处。

 

“那天下着大雨,我被困在一间咖啡馆,巴基也在。我当时需要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我不想迟到,所以我表现得有些急躁。就在那时,他端着一杯蓝山咖啡坐到我的对面。”

“他说了什么?”

“我们聊了一会儿,然后他说我们可以淋雨。我说我不能穿着湿得滴水的西装去参加会议。巴基听完后笑了出来,他的眼角有淡淡的笑纹。我也跟着笑了出来。我们继续聊天……其实我也不记得我们聊了什么,我当时没办法把视线从他的眼睛和嘴唇移开。我大概说了很蠢的话,因为巴基一直在笑。”

“后来呢?”

“我被他说服了,我们冲进雨里……他吻了我。”

“在你们分别的时候?”

“在我们跑到一半的时候。”

 

巴基收到一个包裹,上面写着史蒂夫的名字。

在邮递员不耐烦的注视下,巴基一笔一划地签好了史蒂夫的名字。

他抱着这个包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转身,看到乱成一团糟的客厅,只好先把包裹放下。

他捡起地上的纸团,忽然想起史蒂夫每天下班都会耐着性子把他扔在地上的纸团捡起来,问他还要不要,如果不要,史蒂夫就把它们扔进垃圾桶里。

巴基展开一张纸团,上面写满了史蒂夫的名字。他没有把那张纸扔进垃圾桶。

于是,在断了十九天的音讯后,巴基拨打了史蒂夫的号码。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那颗不知道漂浮到哪里的心脏又重重地砸回了他的身体。

“巴基?”

“……你的包裹,寄回了家里。你过来取还是我送过去……”巴基小心翼翼地说,明知道他在史蒂夫面前不需要小心翼翼。

他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史蒂夫这些天住在哪里。

“我过去吧。”

“不,还是我过去吧。”我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这是巴基没有说出口的。

“好……我会把地址和时间发给你。”

“晚点见,史蒂夫。”

“好好照顾自己,巴基。”

史蒂夫放下电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告诉巴基那个包裹是他送给他的礼物。他何尝不想知道巴基过得怎么样,他从十九天前关上门的那一刻就开始担忧,直到现在。

 

“你还在想着巴基吗,史蒂夫?你必须诚实回答,否则我没办法帮你。”

“改掉一个习惯并不是那么容易。”

“你应该知道改掉一个习惯的开头是下定决心。”

“我现在知道了。”

“告诉我,你会怎么形容你和巴基的关系。”

“我想我们还爱着对方,只是那还不够,我们不够坦诚。我没办法冲他大叫,命令他不要再让我担心,他也不会和我争吵。一场本该爆发的战争被扼杀在沉默中。一开始巴基是热情的,他的爱火让我无法抗拒。现在那团火被冰封着,我看得到,触碰不到。”

“史蒂夫,现在我需要你回想,你们经历过的最甜蜜的事和最痛苦的事。”

“我们相恋三周年的时候,我们跳了一整晚的舞——楼顶、灯光、音乐和香槟。我并不会跳舞,但为了他我跳了一整晚。后来我们只是在亲吻,跟着节奏,他让我的心脏跳得和那些鼓点一样剧烈。最痛苦……大概是准备四周年的时候,他突发肠胃炎,而我在出差,他不告诉我。我回到家的时候,还以为他……那是我情绪最失控的一次。也许我不该指责一个病人。”

 

手机屏幕亮了,巴基知道那是史蒂夫的短信。他深吸一口气,点开,在看到史蒂夫的地址后皱起了眉头。

史蒂夫住在纽约的另一端,离他那么远。而他曾经每天都可以感受史蒂夫的呼吸。

即使心怀难以消遣的愤懑,巴基还是试图从冰箱里找出能够让他迅速恢复体重的食物。

除了酒还是酒。他叹了口气,拨打外卖的电话。

在等待外卖的过程中,巴基继续摸索,直到他从壁橱里掏出一瓶绑着红色丝带的香槟酒。他打开系在丝带上的卡片:

亲爱的史蒂夫:

我依然为你着迷,从五年前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

五周年快乐,亲爱的。

我爱你,会一直爱你。

            爱你的巴基

他打开酒塞,把瓶子里的玫瑰色液体一一倒进洗碗池里。香醇的酒滴溅到他的嘴角,如果史蒂夫在的话,一定会在他伸出舌头之前吻干它们。他的手开始慢慢颤抖起来……

他盯着镜子里的男子,看到深陷的眼圈和毫无血色的脸,还有几天没打理的胡茬。他在那个人的脸上找不到一点生气,仿佛那是一个没有感知的机器人。他仿佛看到史蒂夫在他身后,静静看着镜子里的他,皱着眉头。

他想起史蒂夫第一次出差的时候,他们差不多一个周没见面。思念之苦折磨着他,即使他们每天都打长途电话甚至视频。他想史蒂夫想得要发疯,以至于他差点在史蒂夫回来的时候向史蒂夫求婚了。史蒂夫给他带了礼物,他们急不可耐地在玄关做了起来。后来他们挤在浴缸里,史蒂夫笑着给他剃胡子……

回忆只是回忆,现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回忆。

可是为什么,他记得史蒂夫为他做的一切,却不记得他自己买了庆祝五周年的香槟酒。

 

史蒂夫没想到,巴基会变得那么憔悴。

他看出巴基已经在努力掩饰了,他没办法不心疼。可他现在没有立场责怪巴基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其实我过去就可以的。”

巴基微笑着点点头,不留痕迹地打量史蒂夫的新公寓——暖和、整洁、一尘不染,充满了史蒂夫的气息。巴基深吸一口气,任由史蒂夫脱下他的外套。这个动作史蒂夫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以至于他再一次这么做的时候,他和巴基都没有觉得不妥。

直到史蒂夫轻轻拍掉巴基头发上的点点雪花,他们对视的时候,巴基的表情才变得尴尬。

史蒂夫只好扯出一个善意的微笑,把放在地上的包裹拿起来。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发现包裹的表面染上了一丝血迹。

冰冷的手突然被拉住,巴基怔怔地看着史蒂夫,后者在发现他的小伤口后含住他的手指。巴基就这样站着,感受温热的舌尖不停舔舐他的伤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受了伤,反正伤口早就被冷空气冻结了。

巴基像是一个迷失在暴风雪中的旅人,而史蒂夫的下一个动作压断了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史蒂夫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创可贴。

没有哪个健康强壮的人会随身携带创可贴,除了史蒂夫。因为有一次巴基给他削苹果的时候割伤了手,他没有创可贴,巴基流了不少的血。从那以后史蒂夫会随身带着创可贴,即使巴基没有再怎么弄伤过自己。现在,在他们分开二十天的时候,史蒂夫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创可贴。

巴基知道那不过是难以改掉的习惯,可是他实在无法承受这些。他没办法承受那种没有意义的可能性。

在史蒂夫包扎好他的手指后,他立刻抽回了手。

“我必须要走了,现在。”

史蒂夫皱起眉头,“外面的雪下得很大。”

巴基甚至没办法扯出一个微笑,“原谅我,史蒂夫,我得先走了。”史蒂夫看着巴基猩红的眼眶,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被白雪覆盖的街道上出现一个男人,他的步伐丝毫没有被积雪阻挡,看上去就像是在狼狈地逃亡。他僵硬地把自己塞进一辆的士,远去了。

史蒂夫把包裹打开,里面躺着一台崭新的复古式打字机。大概一个月前,他发现巴基的打字机上的“S”和“E”字母键有了脱落的迹象,这算是提前的生日礼物。

 

“史蒂夫,你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抱歉,我习惯了,话总说到一半。”

“因为巴基吗?”

“是的,他……经常在我还在说话的时候亲吻我。”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今天是巴基复诊的日子。”

“你想要确认他有没有去医院吗?”

“你觉得我不该这么做吗?”

“我希望你能走出一段恋情,史蒂夫,但是你现在看上去很不好,你还是打电话吧。”

“今天就到这里,感谢你抽出时间。”

 

巴基爱史蒂夫爱得太久,久到自己都不记得他还爱着史蒂夫。严格来说,他和史蒂夫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也不会刻意去融入对方的世界。他也说不清他爱着史蒂夫哪点,是因为他成熟稳重,还是因为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是仅仅因为他也爱着自己。他不得不承认,第一眼见到史蒂夫的时候,他几乎看不到除了史蒂夫以外的其他人和事。

史蒂夫不知道的是,巴基并不是总在做噩梦,他也会做美好的梦。醒来的时候巴基会有一种从天堂掉到地面的失落,可当他看到枕边的史蒂夫,就觉得没有什么梦比这个更美好。

耗费了整整五年的时间,巴基还是不懂该怎么爱史蒂夫才好。他总是以为自己让史蒂夫不快乐。事实就是这样,否则史蒂夫不会提出分手。

他不记得今天是复诊的日子,即使他的身体大不如前。连续很多天没有好好吃饭,心情低落也是一个原因,总之,他的肠胃炎复发了。在他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史蒂夫来电的时候,他在厕所里吐得昏天黑地。嘴里很苦,胃还在抽搐,仿佛在抗议他的主人没有好好吃饭。

吃饭对巴基来说是一种负担,他吃东西的速度特别慢,不像史蒂夫,总能迅速解决一顿饭。所以他们刚刚开始约会的时候,巴基尽量吃得快一些,不想让史蒂夫等太久。后来史蒂夫吃饭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了。巴基心里甜蜜,心安理得地恢复他的常态。史蒂夫有时候会催促他,要求他在食物冷掉之前解决掉它们。

后来史蒂夫不等他了,因为史蒂夫升职了,有更多的工作。史蒂夫会在匆匆做好饭之后迅速吃完自己的那份,催促他几句之后便去书房工作。

巴基坐在马桶旁的瓷砖上,把他刚才喝下的纯净水都吐出来了。他的眼眶红红的,吐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唇,按下抽水按钮,让水流带走他胃里的酸水。

“史蒂夫……”巴基终于让自己叫出这个名字,只给他自己听。

 

史蒂夫快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家了。他顾不得那么多,因为他听到持续的抽水声,立刻明白巴基又在呕吐。他赶到卫生间,看到巴基脱力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史蒂夫心疼得说不出话,几乎是在本能驱使下,他脱下自己的大衣,蹲下来从背后轻轻抱住巴基。

大概是自己的幻觉吧,为什么背后的墙壁那么炙热?巴基闭上眼,再次叫出史蒂夫的名字,这一次他得到了回应。

“我在这里,巴基。”

觉察到怀里的人变得僵硬,史蒂夫把巴基抱得更紧了,他呼出的热气喷洒到巴基的脖颈上,嘴里不停念叨着巴基的名字。

巴基终于安心地把头靠在史蒂夫的肩上。

在史蒂夫握住他的手的时候,巴基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

他苦苦撑了二十一天,却在史蒂夫的怀抱里撑不住了。二十一天的煎熬痛苦,在这个怀抱里变得不值一提。如果巴基现在看得到自己是什么样子,他一定会发现他就像一个地震后被人们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幸存者。

“为什么不去医院?”

巴基笑了,他的史蒂夫还是那么不解风情,这种时候还忙着指责他。

史蒂夫吻着巴基的头发,又问了一次,“为什么不去医院,巴基?”

“因为来不及过去。”

史蒂夫几乎要把巴基揉进他的身体,“你在作弊,巴基,你总是在作弊。”

“我发誓,如果你少爱我一点,我绝不会作弊。”



 

TBC


——Try Again

2017-02-12盾冬stuc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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