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冬】Remedy（中篇）
在不知不觉中，他迷失在自己用痛苦筑起的高墙里。他把自己隔绝、撕裂、冰封、埋葬。
于是，奔涌过的河水冻结成冰，毫无生气。可冰封的表面总有被暖空气融化的时候，这是不可违背的自然法则。
05
多少人……
这是巴基对他说的第一句话。那时候的巴基满身血污，早就被伤痛折磨得没了力气，却紧紧揪着他的白大褂，艰难地询问他有多少人被救了出来。
史蒂夫知道真相，除了他还有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人。他还来不及回答，巴基便再一次昏迷。史蒂夫尽量不去思考巴基被埋了多久，不去思考巴基能不能活下来，可他那只拿着手术刀的手却有些颤抖了。他不知道他要怎么告诉这个战士他的战友可能无一生还，还有，他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再拿枪了。
长达八个小时的手术。巴基一直很勇敢，像一个无畏的战士，没有表露出任何惧色。史蒂夫用惊人的毅力完成了他的工作。他走出手术室，巴基的家人没有在外面等待。这是秘密行动，家属自然不知道他们的亲人刚刚经历了什么。他是一个见证过很多次生死的外科医生，他不麻木，会在病人的家属大声哭泣的时候难过不已。可现在，仅仅因为没有人在外面迎接刚刚截肢结束的巴基，他的心就像被什么狠狠碾压过一般。疼，很疼。
他想回头看看巴基，却被山姆叫住了。看到友人脸上凝重的表情他就知道了答案。
“什么时候？”
“两个小时前。他是一个坚强的小伙子。”
史蒂夫点点头，一瞬间眩晕袭击了他。他靠在身后的墙上才勉强不坐到地上，这个时候山姆又说：“他有一句遗言。”
“什么？”
“活下去，巴基。”山姆也靠在史蒂夫身边，有些担心地看了看面色苍白的史蒂夫，“我猜他口中的‘巴基’指的是你的病人。”
“我猜是的……我会转告他。”
那就是为什么史蒂夫知道巴基的战友叫他“巴基”。他不敢在巴基面前这么叫他，生怕巴基会难过。
是的，巴基活了下来。这只是学术的说法，他的身体各项指标开始恢复正常，仅仅能够证明他还活着。
贝琪每天都会来看巴基，她就是巴基的天使，她能够暂时带走巴基的不快乐，让巴基微笑起来。巴基把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快乐都给了他的妹妹，因为他依然想要当一个称职的哥哥。可史蒂夫清楚，尽管巴基每天都会微笑，他的情况在逐步恶化。
昨天下午巴基的心理医生告诉他巴基不愿意和她交流，巴基甚至没有在听她说话。巴基在抗拒别人的帮助。史蒂夫一时间想不出方法，又正好接到了一个急诊。而在准备进行一个大手术之前巴基的物理治疗师又告诉他巴基不愿意出去外面走动，不愿意进行康复训练。
他放下电话，叹了口气。
他想去看看巴基，可他的第一助手提醒他该进手术室了。他点点头，戴上了口罩。
06
巴基的左臂很疼，钻心刺骨的疼痛让他无法入眠。他拒绝吃药，只想静静等待幻肢痛淹没他。他即将被痛苦淹没，他不会挣扎，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门被打开了。
巴基猜不出有谁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他费劲地扭头，他的眼睛被金色的碎发反射出的光刺痛。
“吃药了吗？”
巴基闭上了眼睛，装作没看见罗杰斯医生。
已经累得没办法好好走路的史蒂夫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药瓶，里面的小药丸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立刻让巴基皱起了眉头。史蒂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过来看巴基，为什么要忍受巴基的无视和厌恶，为什么即使疲惫不堪还要做这个不讨好的工作。他甚至不知道巴基最终会不会听他的话。
他本该回家，好好睡一觉，然后迎接新的一天。
他鬼使神差地偏离了他的路线，甚至不知道他的口袋里什么时候有了一瓶抗生素。
“我吃过了。”
“你在说谎。如果你吃了你现在就不会那么痛。”史蒂夫说，毫不意外地看到巴基脸上的惊讶的表情，他注意到巴基因为疼痛而沁出的薄汗和白得渗人的脸色，把药瓶递给病床上的巴基。
“我说了不要——”巴基猛地出手，打掉了史蒂夫手里的药瓶。他大口地喘着气，用力地把痛苦发泄了出来。而他立刻因为自己卑劣的行为而羞愧难当。
史蒂夫喉结一动，没有责怪巴基，而是费劲地弯下身子捡起开了口的药瓶，他数了数，数量还够。
巴基想抬起头看着罗杰斯医生的眼睛道歉，他这么做了，结果发现罗杰斯医生的脸色好不到哪里去。
“罗杰斯医生……”他艰涩地开口。
史蒂夫像是没听到巴基的夹带着歉意的语气，自顾自地把药丸倒进自己的手心里。他努力不让自己的手掌因为血糖的极度缺乏和手术后的疲惫不堪而抖得太明显。
巴基深吸一口气，从罗杰斯医生手里拿过他的药，他刚想吞下它们就被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制止。
“等一等。”
史蒂夫端起装得满满的水壶，给他的病人倒水。他的手臂暴起了青筋，被反复使用的肘关节发出强烈的抗议。这难不倒他，不管怎样，他不能在自己的病人面前倒下。反复测试了水温，确定没问题后史蒂夫把那杯水递给巴基。他静静看着巴基把药放进嘴里，咕咚咕咚地灌水，才舒展了眉头。他舔着唇，因为听到水声而感到口渴，为了不在手术中途离场，他已经很久没有喝水了。
史蒂夫接过水杯，正好和巴基对视，看着巴基复杂的神色：困惑、不解、抱歉、害怕和抗拒，他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之处——他看上去不过是在尽医护人员的责任，却跨越了界线。他对巴基的关心已经超出了他的本分。
匆匆把水杯放下，史蒂夫躲开了巴基直接的目光。他的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要跳出他的胸口。他害怕他的心会跳出来，怕巴基会因此看清他在他心中的位置，尽管他知道这不可能。
“好好休息。”
巴基看着罗杰斯医生落荒而逃，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塞进白色的被单里。他一直以为他的医生太过用力，太想让自己好起来，可今晚他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是那双给他递药的微微颤抖的手，还是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水，还是因为罗杰斯医生眼里过分的期待和温柔。
事情在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巴基的手臂渐渐不痛了。他闭上眼睛，静静等待被梦境吞噬。
他在不断坠落，坠落。风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冰刀，残忍而迅速地割伤他的身体。他甚至可以看见他的血液从伤口飞溅而出，分散在他的上空。
他在不断坠落，坠落。在他撞到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地面前，他听到一个带着热度的声音。
“好好照顾自己。”
巴基睁开眼，他最终没有撞到地面。
07
巴基不知道那个梦代表什么，他认得那个声音，那是他被黑暗吞噬之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他经常会梦见自己在坠落，他的心理医生说这很正常，只是创伤带来的后遗症。一开始他会大叫着从他的噩梦里醒来，瞪大了眼睛，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那是个梦，然后再花一点时间意识到那就是现实——他活在噩梦中。后来巴基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早该接受这个事实，他或许成了一个废人，但不会逃避现实。他还在寻找跟这个噩梦好好相处的方法，他需要解药。
黑暗、痛苦、折磨、迷茫……他有太多理由可以放弃自己，他也曾经这么做了。让他夜不能寐的毒药渗入他的骨髓，他想要找到解药，可没人帮助他，或者说，他拒绝别人的帮助。
以前的他不会拒绝帮助，他有和他出生入死的战友，他会指望来自战友的帮助。现在他独身一人，即使他还有亲人，他独自一人对抗命运。
罗杰斯医生是个例外。他对罗杰斯医生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他会更加抗拒来自罗杰斯医生的帮助。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放任自己接受罗杰斯医生的帮助，他会产生依赖，他会变得贪婪，那很危险。
现在罗杰斯医生的声音出现在他的梦里。
巴基有些艰难地翻身，静静看着柜子上的药瓶，有些动作在他的脑子重演，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要让愧疚淹没自己。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罗杰斯医生对他的每个病人都这样，他知道他是特别的。
他并不是铁石心肠，冥顽不化，他被罗杰斯医生的关心触动了。如果说他用孤独和痛苦筑起了高墙，那么罗杰斯医生就用那双有些颤抖的手一点一点挖开了一个口子。
巴基猜想罗杰斯医生的脸色那么差一定是因为刚刚做完了一个大手术。莉莉随口提到今天下午送来了一个急诊，需要进行手术，还有一些巴基听不懂的术语。罗杰斯医生为了手术不吃不喝也不是一两次了，只为了保证中途不离场，这也是莉莉说的。莉莉和贝琪提起罗杰斯医生的时候眼睛里总带着敬仰和喜爱。
即使是那样，罗杰斯医生还是出现在了他的病房，只为了让他吃下几片止痛药，让他能够入睡。
巴基想告诉罗杰斯医生，他不值得他这么做。他们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不是亲人、战友、恋人，他们甚至连朋友都不是。他还想告诉罗杰斯医生，如果想找爱人，千万不要找他。可他已经习惯了沉默，于是他选择什么都不说。
08
闹钟声打破了早晨的宁静。
史蒂夫费劲地睁开眼，在迷迷糊糊中关掉闹钟。他又睡了几分钟，然后突然惊醒，并不是因为他还穿着白大褂，而是因为他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被打翻的药瓶、沉默的相处过程、直接的眼神交流……他不该那么做，不该放松警惕，不该让巴基看清他的秘密。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他脱下白大褂和其他衣服，把床单被单扯出来，统统扔进洗衣机。
他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却食不知味，只是机械地把煎蛋和培根还有其他东西吞进肚子里。他在离开公寓之前看到茶几上的素描作品，想要把它们扔掉，让自己心安一点。他凝视那双他幻想出来的带着笑意和热度的眼睛，最终只是把它们锁进了书房的抽屉里。
他一整天没有去巴基的病房，只是要求莉莉好好照顾他的病人。
之后的几天他也没有亲自去看巴基的情况。莉莉说巴基按时吃药，每天接受复健，还会带上贝琪去花园散步。这听起来真是棒极了。可史蒂夫知道，巴基这么做是为了躲开他，让他没有理由出现。
史蒂夫笑着听完莉莉的汇报，努力心平气和地接受一切。他告诉自己他没什么资格生气，巴基有拒绝他的自由。
巴基当然会拒绝他。他到底在祈祷什么呢？他必须放下不该有的情愫，专心做好他的工作。他自己也不赞同他的渴求，因为他是巴基的主治医师，这有违他的职业道德。好在巴基没有因为不想接受他而拒绝吃药或者愤怒消极，他应该庆幸不是吗？
史蒂夫的思绪被贝琪的笑声打断。他看向阳光普照的花园，看见了巴基和贝琪。巴基的病号服虽然并不是太苍白，但是比起贝琪穿的红裙子，显得惨淡而孤单。
史蒂夫多看了几眼，然后强制自己迈开步子，不要偏离他的路线。他用工作来麻痹自己，那很奏效，因为他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没有想起巴基。
他又一次有过那条通向花园的走廊，惊喜地发现巴基和贝琪还在。贝琪蒙上了眼睛，小心地迈开步子，大幅度地挥舞手臂，嘟着嘴，似乎有些不高兴。史蒂夫很快就发现了贝琪不高兴的原因——巴基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他显然是在作弊。史蒂夫带着笑意的眼睛无意间捕捉到巴基的目光，然后他偏离了他的路线，又一次。
贝琪挡在史蒂夫和巴基中间，兴奋地抱住史蒂夫的腿，“抓到你了——”
史蒂夫刚想说什么，巴基先开了口。
“你确定那是我吗？”他的语气带着哥哥对妹妹的宠溺，温柔得让史蒂夫的心跳漏了一拍。
贝琪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不高兴地承认：“不是你，詹姆斯。”
“你得继续找。”
“但是我知道他是谁。”贝琪大声反驳，抱住史蒂夫大腿的手更用力了。
“是谁？”
“史蒂夫——史蒂夫，你快说话，告诉詹姆斯我猜对了。我知道是你，我看到了你的鞋子。”
史蒂夫忍着笑，“是我，你猜对了。”
贝琪欢呼着解下了她的眼罩，向史蒂夫伸出手，史蒂夫不费力地抱起了她。巴基靠近他们，伸出手理了理贝琪的头发，“贝琪，罗杰斯医生还得工作，你不能和他玩耍。”
“我当然可以和史蒂夫玩耍，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只是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对吗，史蒂夫？”
“是的。”史蒂夫忍着笑。贝琪欢呼着吻了吻他的脸颊，“我最喜欢你了，史蒂夫。”说完，她又难为情地看了看被她暂时冷落的哥哥，凑上前想要给他一个吻，“你当然排在史蒂夫的前面，詹姆斯。”
巴基微笑着接受贝琪的吻，这样一来他们就靠得很近了，近得史蒂夫可以看清巴基的瞳孔在阳光下的颜色。巴基没有躲开他的目光——他还是小瞧了巴基。
“史蒂夫，等我长大了，我要找一个像你这样好的男孩。”
史蒂夫有些受宠若惊，“为什么？”
在贝琪回答前巴基开了口：“你可得考虑清楚了，贝琪，那个人会把你闷死的。”
“你一定在吓唬我，詹姆斯。”贝琪咯咯地笑着，转过头捏了捏史蒂夫的脸，“因为，你很会照顾人，史蒂夫。你把詹姆斯照顾得很好，你看我就不擅长照顾人。”
“因为你喜欢捉弄人，贝琪。”
史蒂夫愣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巴基没有反驳贝琪的话。
“我还有工作，先失陪了，你们也要注意时间。下次见，贝琪。”
“下次见，史蒂夫。”
史蒂夫转过身，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他走进卫生间洗手，他看着镜子，发现自己正在微笑。
TBC
@子宴_ 照例比心心~为了让你吃我的粮我也是拼了~
希望大家能够喜欢这个故事~比心~（真的好治愈有木有）下一章就该表白然后同居了，嗯，剧透，同居之后才在一起的。想知道为什么，请听下回分解~哈哈
